第二早上，我照常去学校，奇怪的是林然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在我后头。
坐到自己座位上时，我还特意小心地往教室里瞄了瞄，心里还担心赵虎不会善罢甘休，可一眼望去，赵虎的座位空空的，这家伙居然今天没来上课。
到了上午第三节语文课快要下课的时候，全班正在班主任邓老师的带领下朗读课文，这会儿忽然听见教室外头一阵人声喧闹，就听见几辆小车子的声音开进了操场。
班主任和班上同学都伸长脖子往外望去，我心里隐隐地感到了什么不对劲。
外头，已经围拢了很多学生，还有校长，我跟着同学走出教室，这才发现车上下来了几个县里的领导还有穿着制服的人。
人群正纳闷着，从隔壁班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一个尖叫的女声响了起来，传进我耳朵里，格外熟悉。
我扒开人群，亲眼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拖着一个不断哭叫着挣扎的女生正往面包车那边扯。
“给老子老实点！！臭丫头！！！”
啪的一下，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抬手就在女孩脸上扇了一巴掌。吓得周围围观的学生们都不敢说话了。
这不是林然么！
我脑海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校长，她才多大，还不够进劳教所吧！”
旁边班主任王老师知道原因后，有些看不下去了，说。
“唉，谁让赵虎他爹在本地有钱有势呢！他家就赵虎一个独苗，昨天让这傻丫头挖瞎了一只眼睛，能饶得过她么！你就别管闲事了。＂
班主任和校长的对话传进我耳朵，脑海里一阵阵如雷轰过，眼前，昨天晚上林然身上那厚厚的血迹触目惊心。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起因于我跟赵虎的矛盾。
看着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大人野蛮的拖拉着林然瘦弱的身躯，我心底里一股下意识的血气上涌。
可是，这股怒气只是刚刚一现，立马就又泄了下去。
就连赵虎这样的混混同学的欺负我都无力抗争，更何况那些大人呢！
我低下头，紧捏的拳头缓缓松了下来，任由人群将我淹没。
人群里，林然满脸煞白，双手双脚都被人扣得死死的，像被捕获的猎物一样抬着，一双惊恐的目光不住地在人群里搜索着，就连哭都已经哭不出声来。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回教室上课去！＂
校长冲学生们大吼。
学生们开始沉默着陆陆续续往教室里走去。
呯的一声，眼前，林然挣扎的身影被塞进面包车后，车门也随之关上了。几个穿制服的人钻进车里，轰隆隆朝校门扬长而去。
“姐！”
我再也按捺不住，哇地一下哭喊了出来，朝面包车疯了似的追了出去，可是，无论我跑多快，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包车渐渐消失在了校门口。
傍晚放学后，我独自一人跑到操场边的垃圾池边，翻了半天，唯一找到的只有林然那枝刺伤赵虎的圆珠笔。
林然被带走后，校长觉得出了这样的事影响恶劣，把林然的课桌连同书本一块给扔了。
现在，全校都知道我有个抠人眼珠子的傻姐姐，不用看也能感觉到那些走在我背后的同学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连一直跟我关系不错的同桌张婷，也在看完热闹后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课桌搬到教室另一边去了。
回到家，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着乱糟糟的床铺和满地的垃圾，我心里涌起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
以前林然在的时候，每天都会早早地来叫我起床，然后把床铺和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尽管我每次都烦她吵醒我，还骂她傻子，可林然从来都没有半句怨言，只会嘿嘿的傻笑，弟弟前弟弟后的叫个不停。
脑海浮现黑暗的少年劳教所，浮现起那群从面包车走出来的恶狠狠的穿制服的人，我不由得阵阵哆嗦，钻进被子号啕大哭。
可怜的林然，在劳教所里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呢！我根本不敢想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懦弱和胆小，就连在最后被抓走前，她都没能看到她拼了命保护的弟弟一眼。
我妈知道林然被送到市里劳教所后来找过好几次校长，可无论她怎么哭着跟校长求情，校长也是无可奈何地摇头，有时干脆直接把她吼回去了。
后来我妈开始迁怒于我，动不动对我打骂更成了家常便饭，家里让我越来越呆不下去。
几个月后，劳教所来人告诉我妈，林然趁着外出劳动没人看着的时候，偷偷跑了，他们找了几天也一无所获，人手资金有限，已经放弃了。
又过了一年，我妈另外嫁了个男人，是个做小买卖的大老粗，每次我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林然的事，他总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不就捡来的一个傻丫头嘛，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中考结束后，我跟我妈说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要去寄宿。我妈指了后爸，意思让我问他。
“还上什么高中啊，跟着我做买卖得了！老子可没闲钱供你上学，又不是啥重点好学校。”
我冷冷地瞥了那个男人一眼，说，“我没打算管你要学费！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去市里九中报道那天，家里的什么东西我也没带，兜里除了这两年从零用钱里攒下的二百多块零票，就只有那只掉了漆的圆珠笔了。
坐在破旧颠簸的中巴车上，看着窗飞驰而过的街道和行人，我知道，我离我姐越来越近了。
报了道，勉强交够了学费之后，我口袋里已经布擦布了。头一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着落，没办法，我只好趁着晚上下了晚自习后拿着蛇皮袋子偷偷翻学校里的垃圾桶，多捡些塑料瓶子卖去废品站。
九中在市里算不上好高中，除了市里中下游的学生，还有不少跟我一样从下面乡镇里考上来的，鱼龙混杂，管理也不是很严，班上也几个跟我一个学校考来的校友，然而他们却没少给我白眼，早已经躲我躲得远远的，开学没几天，班上大部分同学就又开始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我心里明白，这些人肯定又是把我姐在初中的事暗地传了开去，加上这些城里的同学家境都比我好，自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在九中，我仍然被孤立着。
一个星期后，学校开迎新大会，全校的高一新生都到体育馆里集合。我刚坐下就瞧见远远有个女生朝我这儿摆手，我本来也没在意，心想肯定不是找我，可没想到定睛一瞧，居然是以前的同桌张婷。
两年不见，张婷现在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了，还成了隔壁3班的班花，听说还被班上的混混头子追。这会儿张婷四周围着不少嬉皮笑脸的男生，个个大献殷勤。可张婷却显得有些高冷不理不睬的，拿书包拿旁边座位占着，谁也不让靠近。
“林志，你过来，过来呀！”
我听见张婷冲我喊。
我犹豫着，刚走几步，张婷直接走了上来，拉起我就往她旁边的座位上摁了下来。
我屁股刚一坐下，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四周那些痞里痞气的男生们，个个拿眼睛瞪我，感觉就像坐在儿狼群里似的，散会的时候，有几个从我前面经过时，还故意踢了我一脚。我心里立马就明白了状况。
散完会，我跟着人群起身就急匆匆往门外走，后头张婷急火火地追。
“哎，林志，你走这么快干嘛！你什么意思。”
我站住脚步，冷冷瞅了她一眼，说，“张婷，那些混子我也给你挡了，你也把我利用完了，还想干嘛。”
张婷一愣，脸色尴尬地低了下去。
“林志，好歹咱们也是老同学老乡，你态度就不能好点儿么！我听说你来了九中，还特意去2班找过你几回呢，每次你都避开不见，也太无情无义了吧。”
我转身打量了张婷上下一眼，冷笑道：“说到无情无义，不知道哪个大小姐当初见我姐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把课桌搬得远远的呢！”
扔下这句话，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
张婷被我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这可是满满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林志！你混蛋！！”
身后，传来张婷气急败坏的骂声。
下午放学，吃完晚饭后，一个寝室的同学都去校外的游戏厅玩去了，我还得洗完衣服，准备去捡饮料瓶子。
刚刚把衣服晒好回到寝室，就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等我明白过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都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棍子铁钳。
“你们想干什么？”我一瞧这些人虽然不熟，但隐约也认得出来，有几个是上午迎新大会上坐张婷旁边的人。
“少他吗啰嗦！身上的钱交出来，哥几个买包烟。”
一个板寸头杵着手里的棍子就冲我吼。
“我没钱……“
“没有？这箱子是你的吧？”
板寸头指着我床铺旁边一个老旧木箱，我正要上前护住箱子，板寸头抬腿就朝我肚子上蹬了一脚，我只觉得肚子下猛地一阵火辣，连连踉跄了几步，脚底下拖鞋一滑，额头咣地撞在铁架床上。
咔嚓一声，挂锁应声而断，几个混子三下五除二，把我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
“吗的，连张毛票都没有！乡下来的穷逼！”板寸头愤愤地骂了句，抓起箱子里仅剩下的一个桔子，张嘴咬了一口，连连呸呸吐了出来，一把扔到地上，带着人扬长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这几个家伙都是3班老大胡杰的小弟，胡杰这小子在初中时候就是有名的混子，在3班呼风唤雨，谁也不敢惹，正在疯狂追求班花张婷，听说在迎新大会上有个不长眼的小子跟张婷坐在一起，特意来找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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