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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宴饮过半, 席上已是觥筹交错。

有性子活络些的人举杯提议道,“如今正值金秋时节,不如今日咱们就以这秋为词令, 赋诗一首如何?”

这种读书人的宴席, 少不了要比试一番文采,若是在席上随口作出一首为人称道的精妙诗句来,往往还能在外头传出些才子名声,不失为一桩逸事。于是这个建议, 很快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当然, 现在说是即兴而作,实则大部分人都是有备而来, 毕竟宴饮时作诗这种流程他们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总不能真的等到席上临时想, 一是时间紧张万一做不出来难免丢人, 二是这赶鸭子上架的,总是比不过人家提前精心琢磨好的诗文来得精妙。

反正常见的也就是那些春花秋月的辞令,私底下多准备几首不同类型的,基本上总能有一手能够对上的, 就算运气不巧没有对上, 稍微改改也能凑合着用用,总比现场临时编的要好。

约定了细节, 又请了知府老爷来评判诗词之后, 开头提议的那个举子便主动道。

“那在下就先献丑了, 权当是抛砖引玉……”

话是这么说, 他这个头起得确实不错, 一看就是提前精心准备过的稿子。

惹得席上之人称赞了一番, 此人容貌虽有些平庸, 倒是有几分才华,席上夫人不免让也多看了他几眼,毕竟这梁解元虽然好,但也未必能抢得过。还是要多做一些其他的准备,这容貌平庸些倒也没什么,只要年纪相当、才华出众人品好,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温棠对这些诗词之内的东西不怎么欣赏得来,一边尝着果品茶点,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在场的举子们吟诗,倒也悠闲自在。

不过在场的也并非都是人人擅长诗词,毕竟这科举考场上考的也不是作诗。

此人开了个好头之后,倒显得后面的人所作诗词都有些平平无奇,甚至还有没提前准备的人,临时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地编了几句应付了一首,连温棠都能听出来十分勉强,其他读书人自然也不会听不出来,那位举子也知道有些丢人,面皮都有些胀红。

温棠一时之间都有些同情这位举子,幸好她不用参加这种活动。

这人说完之后,下一个正好轮到了谭文柏。

谭文柏能考中举子榜第二名,到底有几分真材实料,再加上他提前也做了准备,对这个倒是信手拈来,将自己精心准备好的诗朗声背了出来。

因为前头有一堆平庸的学子作为对比,再加上刚才那个胡编了几句的举子,谭文柏这首诗可以说是让人耳目一新,便越发显得他才华横溢,叫人眼前一亮。

有夫人低语道。

“这位谭公子,好像是姜世子妃的侄儿?听说这次排在梁解元后面的,就是这位谭公子。”

“是吗?倒也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有人瞧着谭文柏那边,点头赞许道。

难得出身又好,模样也还端正,又有才华。不过这样门第高些的年轻人,又有姜世子妃这门亲戚在,想必也是不缺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的,倒还不如梁明轩这样的机会大。毕竟梁明轩出生寒门,若是要往上爬、难免需要找门第比他高一些的岳家,这样一来大家也算互补。

将近一轮诗词下来,在场的举子之中倒是没有人能上得过谭文柏,云川书院的另两位学子也败在了他手下。

一时之间,便有人低声议论道,这云川书院虽然说运气好今年考中了三个人,但是实力到底还是比不上博文书院。

吴蒙听着那边小声议论的话,不免有些郁闷,给旁边的人鼓气道,“梁兄,待会儿就轮到你了,梁兄以你的才华,一定可以给咱们书院争回一口气。”

梁明轩听他这话,不由得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毕竟这诗词好坏,有时候也是要讲缘分的。

梁明轩说着,一边饮下杯中酒水,在心中斟酌着最后一句地最后一个字能否再调整一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有些太过在意的缘故,梁明轩隐隐觉得腹中有些不适。

“梁兄,就快到你了。”吴蒙推了推他,本意是打算让梁明轩准备起来。

谁知道梁明轩起来是起来了,却是往外走了,低声叮嘱了他一句身体有些不适,要出去一趟。

吴蒙:……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闹肚子?

梁明轩也是没办法,腹中有些不对劲,像是吃坏了肚子,但是明明他在这席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不过是饮了几杯薄酒罢了。但这事儿也忍耐不得,万一不好就更加的丢人,梁明轩只得暂时告退,先去解决一番。

他一走,场上便只剩下了三人,另外两人不是谭文柏的对手,两轮过后便纷纷败下阵来。

“这梁解元怎的离开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有人奇怪道。就是拉肚子,这么长的时间也该解决完了才对。

有人见他久久不归,忍不住小声揣测道,“难道是梁解元知道自己拿不到第一,所以故意假装去方便,怕输了丢面子?不然怎么迟迟不归。”

“没看出来,这梁解元竟然这般狡猾。”有人啧啧两声。

史知府出声宣布道,“既然梁解元久久不归,我看这一场,谭举人便是今日当之无愧的魁首。”

谭文柏谦虚地行了一礼,推辞道,“梁兄今日身体不适,倒是让了我一回,这一次,就只当是与梁兄打个平手了。”

其他人闻言都道,这位谭举人倒是谦让得很,分明那梁明轩是知道赢不了故意找借口离开,他却还为梁明轩留了几分颜面。

有人小声议论,“我看这位梁解元,说不定也是走了狗屎运,这才考了个第一。都不敢正面与谭举人对上,这论才学,只怕是这位谭举人更胜一筹。”

“说不定再考一次,就是咱们书院的谭举人夺下那解元的位置了。”在场有博文书院的人故意说道。

这些日子,博文书院的风头都被云川书院给抢去了,有一些对此不太了解的人都开始觉得云川书院才是扬州第一书院。他们自然也瞧这梁明轩十分的不顺眼,如今看到他不敢出战,自然是要狠狠地奚落踩上一脚。

吴蒙听着博文书院那些人故意的借题发挥,不由得有些恼怒,只是梁明轩迟迟不归,的确给了人说到的借口。

不过吴蒙知道,梁明轩肯定不是故意躲着,谁会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只是太不凑巧,偏偏这个时候吃坏了肚子。说来也奇怪,他这桌上跟梁兄的桌上不是一样的东西吗?怎么梁兄吃了就吃坏了肚子,刚刚也没见他吃什么啊?而且平时也不见他这般娇气。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了。

吴蒙正想着要不然自己去将梁明轩找回来。

正要起身,却听得一个清冷的女子嗓音响起,声音轻凉如水,“小女子也想同谭举人讨教一番,不知可否?”

其他人也同吴蒙一同朝着那道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原来说话的,是坐在温棠身边的那位姑娘。不同于温棠的明艳不可方物,这位姑娘容貌十分清丽,有种书香门第、大户人家的闺秀气质,眉目清冷,连说话的语气,似乎都带着一点儿凉意。

谭文柏微微皱眉,怎么突然跑出来这么一个人?

他并不认识顾云瑶,分明是年轻举子们的比试,她一个女子好端端来凑什么热闹,谭文柏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古怪来,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推掉了。

“怎么,难道谭公子是不敢与我这位朋友比试?怕输给她丢了面子?”就听一道略带着挑衅的声音响起。

年轻少女的时候声线温软,声音也是十分的清越动听,偏偏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挑衅意味,似羽毛一般轻飘飘地滑过了每个人心上。

温棠秀眉微挑,唇角轻扬,语气明显有些针对。她就是见不得谭文柏这小人得志的模样,现在既然顾云瑶要出来,那她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

要是顾云瑶赢了,打了谭文柏的脸,那也算是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谭文柏被温棠一激,真是笑话,他怎么会不如一个女子。

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罢了,自以为读了几本书认了几个字,就这般自信,以为能够比得上他这种读了十几年的举人,当真是井底之蛙、不自量力。

若是他拒绝了,旁人还要以为他连区区一个女人都怕。

因此,谭文柏想了想,最终答应了下来,“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面有人小声地说道。

“这位姑娘倒是有些胆量,不过只怕是要不如这位谭举人的。”

“这是自然,女子在闺阁之中能够学到什么东西,那么多学子在场都比不过谭公子,一个女子,也想要把谭公子比下去岂不是天方夜谭。”

语气中难免带了几分的轻视之意。

谭文柏也一样,本以为对面的女子不过是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闺阁诗词。

等到对面的顾云瑶随口将所作之诗念出,赢得满堂喝彩之时,谭文柏才发现,是自己小瞧了此人。

不同于谭文柏的诗辞藻华丽优美,非是读书人都无法领略其中的深意。

顾云瑶的诗文用词简单,并无任何花俏华丽的词汇,却有种大道至简的意味,朗朗上口,却偏偏留有余韵,就连温棠这种对诗词不感兴趣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是一首好诗。然而在场的读书人细细品来,又能感受到其中更深一层的涵义。

就像是一杯醇香馥郁的稀世美酒,不懂美酒之人闻之只觉得醇香,懂美酒之人在细品之后更觉回味甘长、唇齿留香。

“这、这位姑娘,不知是师从哪位高人?”有人忍不住惊叹道。竟然能将举子之中的第二名都比了下去。

这满座新科举子,竟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坐在旁边的吴蒙则是默默想着,幸好这位顾姑娘是女子,要是男儿身,定能占据一名举子的位置,那他这倒数第一的位置只怕是保不住了。

“谭兄方才真不应该一时一气之争,答应了下来。”坐在谭文柏身边的同窗轻轻叹气,有些惋惜地说道。

即使是同窗,他也不能够昧着良心说,谭文柏的诗文比对面女子更胜一筹。若是谭文柏刚才不理会这女子的挑衅就好了。

谭文柏面色难看,却也只能强行压了下去,眼看着众人的反应已经决定了结果,谭文柏便故作谦让,先一步虚心拱手道,“谭某自愧不如姑娘。”

他这样主动虚心谦让,倒有人给他打圆场道,“我瞧谭兄与这位姑娘的诗各有所长,倒也不一定分出个高低来。”

在场的都是举子,如今满座的举子被一个女子给压过了风头,若是谭文柏也输了,岂不是说他们一群寒窗苦读的大男人之中一个比得上女子的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损了男儿威风,便有不少人跟着应和道,“正是正是,我瞧着谭兄和这位姑娘的诗都是好诗。”

到底是鹿鸣宴,本就是为了庆贺新科举子而举办的宴席,若是传出去,让一个女子得了魁首,多少有些不好听,史知府想了想,便随了那些读书人的说法,点头道。

“诸位说得没错,谭举人和这位姑娘确实是各有千秋,旗鼓相当。”

温棠暗自嗤笑,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明明能分出个高低,只因他们生怕被女子压了一头传出去不好听,便非要拉偏架来打个平手。

这场上知府老爷说了算,既是刻意拉偏架,就算争也改变不了。不过今日在场的众人,对于真正的情况自然是心知肚明。

“梁兄,你怎么才回来?”吴蒙念叨道,这宴席都快要接近尾声了。

抬头看,去就见梁明轩捂着肚子一脸苦色。

梁明轩也不知今日怎地,突然闹了肚子,担心不辞而别太失礼,他才趁着勉强平静下来,迈着虚脱无力的步子赶回来坐一会儿再离开。

他脸色惨白,额上甚至冒着虚汗,走回来的时候差点儿脚软跌倒。

一直有意无意打量着这边的夫人们不由得暗自猜测起来,这位梁解元看起来身体似乎不太健康的样子?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这要是个活不长的病痨鬼,那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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