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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雁文学 > 山神的劫 > 第七十六章 否极
 
阿月身材矮小,力气也不够,虽然何静之昏迷得浑身软如棉絮、从他跌倒之地到房门距离亦没有很远,但将人弄回床上安顿好还是花费了半炷香多的时间。

盖好被子,阿月擦了擦额头上厚重的汗,又伸手去摸何静之。指尖刚触到,他便被烫得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静之哥哥…”心中极大的不安,他慌神,不知该从哪里帮助何静之。

人刚吐了好几口血,脸色却过于红润着,重汗包裹在额头与鬓角,发丝黏连,将两颊的柔滑展露无疑,衬得一副奇异景象。阿月垫着衣袖替他擦整,却怎么也理不干净。

嘴角残留着几近干涸的血迹,咳吐时不慎漏在精致的下巴上、慢慢顺着脖颈弧度蔓延进衣服里,胸前也满是红艳颜色,把衣襟染成一张大红色的画布。

阿月的手一路向下,看到这幅画面时,怎么也下不去手了。他愣了有几分钟多,突然眼眶湿润,“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起了眼泪。

静之哥哥对他的好,他都知道,但他却无法替静之哥哥分忧解难。

“阿月…阿…”

“静之哥哥…”他以为自己幻听了,擦了擦眼泪才发现是真的在叫他,“静之哥哥,阿月该怎么做…呜呜呜…”

隔着泪水,阿月看到何静之苍白的唇一动一阖:“冷…”

“冷?”,“静之哥哥你冷吗?!”阿月一听,赶紧又给他掖了掖被角,“静之哥哥,阿月去打点热水来,你等我…”

何静之伸手抓住他,摇头道:“不是…”

“别哭…”何静之来擦他的眼泪,阿月才知道原来那样滚烫的指尖碰到他的眼泪,会觉得冷。

“静之哥哥…哇…”他再也忍不住扑进何静之怀里,嚎啕大哭。

何静之被他压得轻咳一声,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我没事阿月…别哭,笑一笑…”

要高兴才对,马上、马上就可以报仇了。

……

用热水擦拭完身体、换下脏衣服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阿月将房中的蜡烛点亮,去厨房端来热粥和汤药,关好门窗,再次叫醒了何静之。

“静之哥哥,要吃药了。”他俯身探了探何静之的体温,擦拭过身体后那热量好像降下去一点。

何静之尚在睡梦中,难得安稳的胡哼了几句回应。

阿月替他理了理头发,转头看了眼被收拾进来放在桌子旁的炉灰,捏紧了手里的碗,心中疑惑静之哥哥今日的举动。

今天去抓药,那个黄大夫说得话叫他好生害怕,如果静之哥哥一直不好,那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他不想一个人。

他如果再大一点就好了,弱冠的话,一定可以帮到静之哥哥的。

“静之哥哥…”他学着那些哄睡的声音,把药放到凳子上,趴到何静之耳朵边,“起来吃药,然后再睡吧…”

“静之哥哥…”



“静之,怎么还不醒。”

昏暗中,一个带着薄茧的温凉掌心贴上他的脸颊一侧,轻轻揉动着。

他睁不开眼,听到那人压着喑哑的嗓音叫自己,心头隐隐作痛,应该停下、亦或脑中思考此人的身份,却因为脸上的火热急需降温而急着去贴近。

他有些眷恋这个人对自己如此的温柔。记忆里,有过这样的温柔吗,记不起来了。梦里的思绪混乱,周身发冷,唯一的热度除了自己好像只有这个人。

天旋地转之间,他的头轻轻靠在这人肩膀上,依旧是熟悉的感觉,肩头衣物装饰微微膈着鬓角,精健的肩膀像大海中永远不会被吹走和淹没的浮木,把他稳稳托举住。

“静之。”

“嗯。”他下意识回答,便觉自己心中的不适更浓。

“你很可笑。”

他脊椎微震,“…!…”,眼眶里突然酸涩不止,默了默便反问:“是吗…你也觉得、我活该,是不是。”

“你多无奈呀。是你无可奈何、是你为了心中更重要的东西不得不与我刀剑相向、是你…将我们半生情谊全数抹烂、我要死了,你很高兴吗。”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两侧围过来勒住了他,直把他往人坚硬的怀里拥挤去。身体微动,衣饰磕在太阳穴,被大力挤压着要刺破那层浅浅的凹皮了。

他莫名抽噎了声音:“我也、觉得我是活该。”

“你来给我陪葬。”,“我要你给我陪葬

。”

“咳…呕!”说着,便从胸腔深处涌出一股血,他嘴半张,全数吐在了这人肩头。

血滴滴答,润进玄色的衣袖里,在如墨水般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他心头却满是不甘,胡乱摩挲到身前的布料,一寸一缕使劲儿向上攀,直到抓住这人胸口前,“我要死了,你也要和我、一样,我们说好了、要、同进同出。”

“静之…”身前笼罩在一团黑雾里的人缓缓开口,像在酝酿要如何用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窝,不留余地。

于是,黑烟弥漫中,他听到薄情一句:“你、自己去。”

“……”

“……”

“啪啦——”依靠的实体突然幻化成一滩黑水,从他怀中“刷刷”掉落进底下的黑色深渊里。他愣在原地,还保持着抓着那人胸襟的动作,手指却已然在发抖了。

其实不仅是手指,渐渐地,他的肩膀也开始耸动。必须要抓着点什么才能稳住的上半身,孤凉的像一根被蛀空了的朽木,颤抖不止。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却仍旧在看,忘了要如何收回目光。瞪得干涩,上下眼皮无意识一碰,一滴晶莹便从眼尾坠落…

想说话的、可没机会了。他就这样愣在那里,目空一切、视线模糊地死盯着那人曾待过的地方,似乎还能找到点他的气味。

“……”

有什么碎裂成一片又一片,轶司臻的脸清晰了一下陡然开始模糊,直到最后消失,像从来没有来过他的记忆里一样。

轶司臻的样子…他不记得了。



“阿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何静之将碗中的药喝尽,碗递给了他,“你有什么…咳想要的,可以说。”

“静之哥哥,”阿月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垂着哭红的眼,“我没有想要的…只希望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和阿月一起去街上逛,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何静之装作没听到他后半句,只是问:“要买新衣服给你穿吗?最近你好像长高了些,也对…这个年纪不是正在长身体吗…”

“静之哥哥…”

何静之又打断他道:“往年这个时候,祭祀大典最为热闹,街市上咳咳、咳咳…咳咳…”

“静之哥哥你快躺下!”果然身体还是不行,阿月赶紧伸出手去按他。

“我没事咳…我没事,阿月你听我说…”,“我说我没事!!!!”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卯足了力气一推,将阿月推到了旁边。

“啊!”“嘣”的一声阿月撞到凳子,把凳子撞翻,碗也“啪啦”得打碎了。

何静之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气,突如其来的发火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颤着身体低头,眼神飘忽地看着面前发白的锦被,推过人的手腕不停瑟缩着。

阿月跌坐在地,震惊地看着他,小脸因不明所以的这一推而皱得紧紧,一脸委屈。

“静之、哥哥…”他喃喃着,泪眼汪汪。

何静之起伏着胸口,想要靠深呼吸来平复心头的浮躁与压抑,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

他真的,茫茫大海一片,抓不到那块浮木了。

作践自己。他缓缓转头,看到被自己推倒在地的阿月,还迁怒他人。

“哈…”他叹了一口气,懊悔地扶额。还不如直接死了呢,死了算了吧?反正就剩他一个人了。

不会有人来了,不选他了。

“不选自己”这个念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强势地闯入何静之的脑海里。无论他想什么,最后都会执念于这个问题…就仿佛灵魂深处都被这个问题束缚着。

“静之哥哥…”,“是我错了…你打阿月吧。”

“不是。”他埋下头,不想让阿月看到自己目眦欲裂的表情,“不是你的错阿月。”

“对不起…”

只是太绝望了而已。



闹也闹够了,夜一深,蜡烛熄灭后,房间里陷入窒息的黑暗里。

耳朵蒙蒙的,好像听到四合院外烟花爆竹的响声。何静之困倦地阖了阖眼睛,机械地想着,按日子来算,确实是到了祭祀大典的最为热闹的顶盛几日。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四五天,往年都很长,从迎神到送神,往往要一个多月。待过完祭祀大典,差不多就是冬天了。

冬天啊…刮脸的风和香喷喷的烤地瓜

,妹妹娇滴滴的呼喊。他手指轻动,闭上了眼。

“阿灵,今天来哥哥梦里吧。”

“你不是”,“一直想让哥哥陪你去逛祭祀大典吗,哥哥等着你。”

……

祭祀大典,于松露城的百姓来说,已然不再拜祭上神了。年长的老者有几个知晓原因的,偶尔无事会在饭后茶余扯谈,专吸引他们这种好奇志怪的人来听。

何灵尚且年幼,却跟他一样对这些东西好奇满满,可惜个子太矮,挤不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

这时候,她总是撅起小嘴,委屈不满地说:“大哥,你抱阿灵去听嘛…阿灵要去听…”

何静之自己听得起劲,压根没注意到他这个妹妹,到最后,还是轶司臻一把将人抱起来,挤到前面去听。

何灵趴在轶司臻肩头,对着一脸惊讶的他做鬼脸:“大哥,略略略。”

“噗…”他掩面哼笑一声,摇摇头。

却见身形高大的轶司臻回过身,启唇问他道:“不来吗。”

“来了。”他轻松应声,抬脚走上轶司臻为他开拓出来的路上,朝那传言的中间更近了。

刚寻了个好地方站定,便听有人问道:“那为何又不再祭拜上神了呢?”

何静之也好奇这点。他曾听人说,松露城遭受过一场惨绝人寰的瘟疫。是上神感念生命可贵,不忍看到凡间生灵涂炭,自费神力收灭了散布瘟疫的山妖,才换得全城人的平安。

自那以后——“松露城便有了这祭祀大典。”轶司臻的声音低冷,越过人群的燥热忽而传进他耳朵里。

何静之愣了愣,抬头去看他。

他轻挑俊眉,抱着阿灵,嘴角微扬,问何静之道:“我说得,可对。”

被他眉眼几度侵蚀,何静之正回头去看老者们面前的茶杯,耳朵里却听不进去他们说的话。

何静之:“你又知…我脑中所想。”

轶司臻:“你不乐意?”

何静之:“没有。”

屋檐风铃飘动,声音好像有了魔力,竟煽得他心头荡荡悠悠、颤颤巍巍,“我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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