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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雁文学 > 山神的劫 > 第一百七十二章脱缰(4)
 
急匆匆地停下脚步,山越大气不敢出地看着面前地下半跪着的萎靡之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一日未见,他怎么都想不到胡壹会变成这样。

那看似精壮的身躯,此刻几乎都被暗红的液体包裹着,水痕滴滴答答,好像他刚从水帘洞里出来一样,染了他所在的整个地面,山越只是站在他后侧,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痛苦。

发生什么事了…

他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还站在这里…

站了多久…

头顶的太阳晒得山越眼睛都不好睁开,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惊愕地脑子发轴,无法想象胡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轻轻挪着脚步,绕到胡壹前侧方,向他靠近了一点,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听见轻微的响动,胡壹没有完全昏过去。

他感受到了有人闯入,单手撑在地上缓慢摩挲着,与粗糙的石粒摩擦发出沙沙声,借此作为支撑,同时也是警告。

山越捕捉到他极力克制的呼吸声,和身体的颤抖,忍不住向后撤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这没有安静离开的行为刺激到了胡壹,他晃动了下身体,紧接着从快要干涸的喉咙深处发出了撕扯低压的吼声。

看起来是想起身,却没能做到。

山越紧抿着唇,忐忑地注视着胡壹,他也想走,可就像刚才那样,他已经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胡壹身袍凌乱,宽大的衣摆坠在脚下,一点点向外渗着鲜红的血液,团聚在青灰色的地面上,肆意流淌,被阳光折射得凌凌波光。

除了血,看不真切他的一切。

山越忍不住开口:“…胡壹、你没事吧。”

只这一问,本是出于关心,却看到胡壹颤抖的身体瞬间石化了一下,“!”,山越未敢再说,便见胡壹一点点调整着姿势,血势因他的动作陡然出得更多。

山越心揪了一下,下意识想去扶他,可手还没有伸出去,便被他眼下的这副模样硬生生地呵退了,这…简直无从下手。

他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做。这时,胡壹又发出了响动,他尝试着起身,却因为长时间站在太阳底下,一边经受曝晒,一边任由血液流洒,早就软得没了气力。

宛若行尸走肉。

上半身皮开肉绽的伤口,早就在高温下发了酵,黏着他的汗湿哒哒地与衣物贴联,抗着伤的纹丝不动害得胡壹紧绷的神经几欲垮台。

他一辨认出眼前这人是山越,便失了一向引以为傲的稳重。没能起身,也不会对讨厌的人轻易收起自己锋利的刀刃。

如幼兽唬人,被逼绝境的无可奈何,声音完全没有压迫性:“…走、开…”

“……”山越蹙着额,他自然想不通为何胡壹都变成这样了,还要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想关心你…”

“不必。”

“!”

胡壹费力地半抬了头,从额头一路下滑的细密汗珠随着他的动作在下巴上摇摇欲坠,最后不堪重负的“啪”地一下坠地,融入血色。

山越低瞥着他,俯视下去只能看到他半张脸,还因为被影子遮挡,而看不清晰,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胡壹对他的嫌恶,就像这些血一样,赤裸裸地展露出来。

“…你流了好多血…”

“咳…那又如何…”胡壹瞥着他,却又很快无力地垂下头去。

“…你没有随轶司臻进山,为什么。”

“与你、无关。”

山越急了,朝他迈进一步,劈头盖脸便问道:“为何与我没有关系!”

胡壹没有理会,而是一点点撑着地,如途经炼狱般的苦痛一样站了起来,叫人心惊胆战,血哗哗地从劲装的四处各地渗出来,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山越掩饰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双手无意地摊开一点,朝他恭维了过去。

他摇晃着身体,还没有站稳,便先抬眸朝山越扫了过来。

“!”

山越被他满是不善的黑眸震慑到,随后目光便容纳进他的整张脸,“……”

两两相望,山越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看到的胡壹。他就这样,顶着一张被晒得极近溃红、热汗满覆,却又大抵因失血过多而浮着惨白色彩的脸,血人一样,原本俊秀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大夏天的,会有谁无缘无故这副模样都站在毫无遮挡的阳光底下,撑不住了也不离开的吗?应该是没有的吧。

他这样子,分明就像是…

山越神色一敛,道:“你在受罚?”

话音未落,胡壹晃荡着的身形好不容易站稳了,又突然像是脚底踩到了岩浆烈火一般,猛地趔趄,朝旁边剧烈歪去。

“!”山越眉心一跳,便去拽他,却不料这一伸手,竟看到了一直围藏在他劲装衣摆底下的…一整块大铁片。

胡壹只偏了一瞬间,山越还没触碰到他,他便又强撑着站了回去,说不清是还是血的豆大之物毫不吝啬地滴落着。

又一滴从额角飞溅而下,打在了山越伸出去的手的虎口之上,滚烫又血腥的温度激得他从震惊中猝然回神。

“……”他看清了,说是铁片,但那上面全是倒插的削尖了头的细铁针,密密麻麻的排列组成着,胡壹…是站在那个上面的?!那上面怎么能站人…岂不是全是窟窿了…

山越的语气瞬间变得肯定,甚至透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焦急:“胡壹,你在受罚!”

“真的!”

“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提还好,一提,胡壹便觉得自己运气来减轻压迫的方法一下不管用了,他忍着脚底被铁针不断打磨穿刺的巨疼,一张脸憋得铁青,看着他道:“我、说了…与你无关…”

“我没有管闲事,胡壹,你的脚会…”

“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离开这里!”

山越愣了愣,随即佯装没有听到,自顾自地问道:“是轶司臻让你这样的?是他在罚你,你做了什么?”

“……”

胡壹这次没有再说与山越无关了,他沉默着,等脚底的所遭受的痛感又变得麻木了,才回复道:“公子…做事,自当有公子的道理…”

“你、无需假惺惺地对我…反正,我绝不会支持你,无论你同公子说什么,都…额!”

话没说完,胡壹后背刚结痂不久的伤口便又裂开了,隔着衣服涌出了大量的血,山越闻到一股愈发蓬勃的血味。

他头脑转得飞快,看着胡壹这模样,和他方才说得话,将前因后果胡乱一猜测,便把矛头指向了昨天木真秋露的馅。

难不成…书房里面的那一大滩与面前这不相上下的血迹,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去过书房,山越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你是说轶司臻是因为我才罚你的吗?”

胡壹轻蔑一笑,这还是山越第一次看到他会如此表露自己的情绪,不由得心窝揪了起来。

“公子罚我,我便受着,不问缘由。”

抬眸向他扫来,凉薄绝情:“山越…公子,你若觉得、是因你而起,那就该…退场才是。”

“不要留在这里…只是看着,动嘴皮子…”

“奴才,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

他称呼得客气,说出的话却毫无客气可言,尤其是最后故意砸下来的重音,尾音一落,山越便觉得自己心窝好像被人狠狠捣了一拳,霎时间呼吸困难起来。

“……”他缓了许久,才力保自己没有想入非非,能心平气和地继续劝胡壹,道:“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不在乎。”

“你可以嘴硬,但你若再这样站下去,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胡壹面无表情。

山越叹了口气,道:“你一直标榜自己对轶司臻的忠心耿耿,难道站在这里,把血流干至死,就是你对轶司臻忠心的方式吗?”

“我暂且不再追问你原因,我知道你不会说,我也知道你讨厌我,更知道你没有轶司臻的命令绝不可能结束这惩罚。”

“你是堂堂正正的轶府侍卫,是轶司臻培养出来的人,是替他办过事,挡过刀的属下,我一个外人,哪里有脸面干预你们的事…”

胡壹撑起冷眸,定在山越脸上。

山越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忙说:“但就事论事,我是真的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不理会我,我希望你想清楚。”

“你现在下来,去找黄大夫治伤,我可以保证轶司臻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可以和他说…”

“不必了。”

不知道是那句话又戳到了胡壹的禁区,他话还未说完,正渐入佳境,就被冷嗖嗖地打断了。

山越默然地看着他,心想他怎么比轶司臻的心还冷,不,轶司臻起码还会温柔地对待自己呢。

胡壹才不会理会山越如何想他,如他先前所言,公子怪他多嘴,怪他暗中阻拦,怪他干涉自己的事情,既然怪他,要罚他,那他就受着。

哪怕今天血流完了,死了,那也是顺了公子的心意,他也毫无怨言。昨夜公子动怒,大发雷霆,今日却只让他在外面站着,是他捡了便宜。

“山越公子…奴才有罪在身,恕不能恭送您回房,就在此给您行一礼。”

说罢,便在山越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踩着那些铁针铁板,毕恭毕敬地躬身,抱拳,行礼。

“!”山越猛地后退一步,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胡壹!!”

他却纹丝不动地行了许久,铁了心要与山越划清界限,表明他会阻止山越与轶司臻来往的决心,直到那钻心的疼再次传来,他才结束这漫长的一礼。

然后,未再与山越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像个木头人般,变得没有情感,不知疼痛。

山越盯着他看了半天,不知是被头顶的太阳晒得,还是自己心里气得急得,他没想到这么多凡人里,他居然让胡壹给难住了。

“好。”他认命。

“给你下命令的是轶司臻,我不僭越,不多管闲事,可以了吧。”

“你想站着,不对,这是你应该受的罚,那你就受着吧,免得轶司臻生气,最后在不饶我。”

“……”

“我就当作不知道,没看见,你也当作没遇到我好了,对于讨厌着我的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做到吧。”

“……”

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地说了半天,胡壹就像块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一点反应。

“胡壹…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山越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说,“很”了半天,只又泄气地道,“你讨厌我就够了。”

“不要牵连别人。”

“你对真秋说了什么,我虽然没有问,但我心里都清楚,希望你不要把无关紧要的人拉进来,你自己说过的,不要连自己都做不到,还反过来教训我。”

“我会自己去问轶司臻的。”

说完,山越等了片刻,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但就是没有马上离开。温和的风又渡过来奇怪的花香味,在鼻腔内胡乱充斥着,受不了了,才转身。

他知道胡壹肯定会好好地站下去,哪怕血真的流失殆尽也不在乎,如果说起初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还算他“投机取巧”的话,现在被自己看到了,他定会较起劲儿来。

山越决定原路返回,从假山那边出府。

隐入深花之际,他还是不忍心地提醒了胡壹一句,尽管他知道胡壹不会听:“太阳毒辣,你换个地方站,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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