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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雁文学 > 碧落之门 > 第六章 你就是白居易?
 
  
杜慎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打量老者,这老者头戴乌色方巾,身着广袖青色长衫,脚穿青色翘首布履,眉须兼白,高鼻朗目,很有一副仙风道骨。
杜慎言用略带质疑的语气向老者问道:“白居易?你真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太子少傅白居易?不可能,你应该赋闲在东都的履道理,如何会出现在此?”
老者笑道:“以将军之慧,应当知道在此非常时刻,冒充白居易是半点好也讨不到的,反而有性命之虞,天下除了老朽自己之外,此刻还有第二个人愿意做白居易吗?”
杜慎言当然早想到了这一点。
白居易虽长年分司东都,面上似不过问朝政,但长期从事执戟司刺探外值也让杜慎言知道,白居易实是南衙士人的首领,其和元稹秘密创立的“七老会”,早已代替尚书、中书、门下三省,成为南衙真正的最高议事决策机构。
所谓的“七老会”,对外的宣称是白居易晚年赋闲东都洛阳时,经常与同在洛阳的诗友元稹、胡杲、吉皎、郑据、刘真、卢真等人相互宴请,进而自发结成的写诗弄墨、游历山水的组织,由于初创人员是七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所以称作“七老会”。但实际上,这个“七老会”是南衙文官们自发结党的结果。“七老”的成员,并非是对外宣称的那样仅仅是热爱写诗的老头,而是经过南衙士人集体推选的极有名望之人。一旦担任了“七老会”的“七老”,那便是南衙士人集团的意见领袖,下至南衙士人的发配调任、提拔擢升,上至大唐帝国的军国大政、发展谋略,只要是属于南衙的权限,都是由这七人商议而定。当然,由于与北司阉党的争夺逐渐落于下风,当前南衙能够决定的事项越来越少。
元稹死后,“七老会”南衙士人集团就唯白居易马首是瞻。今日甘露之变,是南衙士人与北司阉党数十年较量的总爆发,目前北司已然占据绝对优势,对南衙展开了大肆屠戮,此时谁又愿意冒充白居易呢?但正因十分凶险,杜慎言也不愿相信眼前的老者就是白居易,真的白居易敢在这样的是非之地以身犯险吗?
杜慎言继续追问,但语气已稍显平和:“阁下如若真是白居易,为何在此非常时刻敢于现身于此非常之地?”
老者倒是不愿意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身份问题上纠缠,道:“无论将军信与不信,我此番前来,是奉圣上之命,请将军前往一叙。”
杜慎言闻言十分诧异,怀疑更甚,道:“圣上现居含凉殿,有神策军长剑都军士护卫,你若真是白居易,凭你南衙领袖的身份,如何能见到陛下,更遑论出入自如替陛下传诏了!”
老者收敛笑容,略带赞许地轻点头,道:“将军年纪尚浅,却心思缜密,思虑周全,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但当前情势紧急,将军又不愿相信老夫,只能权宜行事了,多有得罪!”
说完便向杜慎言疾速移动,身形快如鬼魅。杜慎言只是觉得眼前有一团青影闪过,原本十米之外的老者已然近在眼前,且喉咙处也不知何时被老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
杜慎言大骇之下想收回原本持刀平举的右臂,用刀柄袭击老者后背,但刚一用劲就发现手臂不能动弹,反而感到一阵酸麻,八尺长的陌刀也“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心下又惊又异。老者似是洞察杜慎言心中所想,笑道:“将军无须劳神,你的上廉穴已被老夫封住,此穴极是脆弱,如若老夫手头再多添几分力,立马便有生死之险。”
杜慎言听罢更是震惊,道:“你说什么?上廉穴?难道世上真有点穴之法吗?你如若真是名满天下的诗魔白居易,为何身手如此了得,又如何习得点穴这样的上乘武功?”
老者又是一笑,道:“现在没有工夫解释这些,请将军屈尊随老者走一趟吧。”说完,老者便用左掌击打杜慎言后脑勺的风府穴,虽掌力不重,杜慎言却感到两眼发黑,没过多久便不省人事。
也不知在黑暗混沌中经过多少时间,杜慎言在一阵沁人的香气中转醒,睁眼寻找香气来源,看见床前不远处一个博山香炉正往外喷吐着紫烟,烟气氤氲缭绕,自己正似乎置身于一个大殿中。杜慎言欲回忆前后经过,却突觉后脑疼痛欲裂,连忙将头转正,紧闭双眼,修养精神。
又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一盏茶约等于现在的10分钟),杜慎言才逐渐转醒,觉察到自己正睡在一张箱式床上,鼻子能闻到床散播出的淡淡微香,伸手敲了敲床沿和围栏,只觉声音悦耳并无杂音,又仔细打量了下床的四周,发现床高处的楣板上有大量象牙雕饰,杜慎言知道这应当是极其稀有的紫檀木象牙床。
杜慎言正待进一步探察周遭,门“吱”地一声开起,先前袭击杜慎言的老者应声而入,来到床前,关切地问道:“将军还睡得好吗?”
杜慎言睁眼看到老者,心中怨忿之意都陡生,冷冷地回道:“拜阁下所赐,还好没死。”
老者笑道:“将军莫怪,老朽若不略施手段,恐怕请不动将军大架呐。”
杜慎言毕竟年轻气盛,极富好胜心,武艺上败于老者本就窝火,见老者又提此事更是恼怒,道:“你这人好无道理,我与你本不相识,在是非之地不愿轻信于你本是常情,你竟然突下杀手,若非偷袭,我堂堂神策军执戟怎会败于你这个老翁之手?你可知袭击神策军士乃是重罪,快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老者见杜慎言发怒,正待答话,一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是我让乐天这么做的!”话音刚毕,一男子便从跨过门槛,走进殿内。
杜慎言应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来人正是先前在含凉殿外见到过的李昂。“他不是被仇世良软禁了吗,怎么现下又能行动自如得出现在这里?”杜慎言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床边的老者却迅速拜服在地,道:“吾皇万岁!”
杜慎言见此情状,只得强压心中疑惑,挣扎着从床上爬下,依例行完君臣之礼。
李昂径直走到大殿北端的屏风床边垂足坐下,对伏在地上的一老一少说道:“你们都平身,坐到朕身前吧。”
老者和杜慎言依旨起身,揖手细步前往李昂身前,此时杜慎言精神已大致恢复,便趁着行走的空挡,极速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高大宽敞的殿中,方圆足有十多丈(三十多米),殿顶亦在五丈之上(十五米),四根硕大的朱红色金丝楠木柱子有力地托举着殿顶,柱子上盘绕的金龙彰显出宏大威严的气派。
虽是宽敞,但大殿中的陈设极少,北面放置着一张硕大的屏风床以及配套的一张曲足案,曲足案上的两盏青色瓷灯为大殿提供了光源。曲足案的南面两侧整齐地码着四张较小的翘首案,每张翘首案都配有一张月牙凳。屋内光线昏暗、紫烟缭绕,杜慎言看不清这些床、案、凳、灯的细微之处,但能隐约感觉到其用料珍贵,雕饰讲究。
杜慎言虽只是神策军中一名年轻的八品牙将,但也知道这气派的大殿和大殿中华美的陈设,都隐隐透着皇家气派,绝非在民间之物。
打量思索间,杜慎言和老者已行至李昂近前。二人各自选了一张翘首案,分坐李昂左右。杜慎言坐下后,发现自己所用翘首案和月牙凳,一如象牙床,均是上好的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李昂所用曲足案和屏风床的材质因有一定距离,不能分辨,但亦可推测定是用了极珍贵的木料。
未等杜慎言打量完坐卧用具,李昂便开口问道:“杜卿,朕先前被仇世良软禁你是亲眼看见的,这次见到朕能行动自如,你是否心中疑惑?”
杜慎言忙双手作揖,答道:“末将不敢!‘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陛下坐拥天下,自然哪里都去得,谁敢阻拦?”
李昂道:“没想到杜卿虽是一员勇猛武将,说话倒也如文臣一般滴水不漏呢!天下都知道朕只不过是个受阉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你久在北司,难道会不知道吗?”语气中略显不快。
杜慎言双手又作一揖,答道:“末将品阶低微,平日只懂卖弄粗鄙武艺,不闻朝堂之事。”
李昂右手猛然击案,怒道:“好个‘不闻朝堂之事’,我先前见你含凉殿外,面对权阉作恶,你面露义愤之色,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英雄人物,没想到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只不过是个怕事的油滑小儿!罢了,罢了,泱泱大唐,竟都是些萎靡涣散之辈,寻不到锐意奋发的年轻儿郎,这岂不是天要忘我国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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